梅夫拉那.加拉丁.魯米(Mevlana Jalal al-Din Rumi)

有些重要的人物,他們的聲音和呼吸、他們的愛與鼓舞、以及他們對人類的承諾,放諸四海仍舊永保鮮活與生命力。時間並不會使這些人物變得陳腐。他們的思想、分析、解釋及精神訊息非但從未沒落,反而日久彌新,在各個層面上為現今的社會問題提出了可供選擇的解決之道與良藥。

魯米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物。儘管時代的距離已將他與我們的生活分隔開來,但他卻仍能傾聽我們,分享我們的感覺,並針對我們的不同問題,以不同的聲調陳述解決之道。雖然他其實是活在數世紀以前的人,但迄今他絕對仍是與我們生活在一起的。他是一個耀眼的人─他的光芒來自於「人類的大師」(Master of Humanity,先知穆罕默德[願平安與福賜降臨予他])的精神,然後以各種形式傳諸四海。他被揀選為一位凡世間的聖者,擁有一顆純潔的心靈;他是一位受到福賜之人,其言語在那些愛與熱情的英雄中顯得出類拔萃。他持續扮演著伊斯拉非來(Israfil)[1]的角色─把生命吹入亡者的靈魂中。他不斷地以生命之水灌溉許多枯竭的心靈;那是精神的灌溉。他也不停地為走在道上的旅人提供光線。他一直都是最完美地承接先知衣缽之人。

朝向真主的人─加拉丁.魯米,在其精神旅程中急切地走向祂;然除此之外,他也喚起無數人們走上相似的旅程─這些旅程的特點是,積極熱切地朝向真主奮鬥。他是一位懷著狂喜的均衡之人,其身上散發出愛與鼓舞的生氣;他在人們心中激發這些重要的感覺到此種程度;且永不停歇地去做。除了他對真主的熱情、以及他的知識與對祂的愛,魯米也以其對真主的敬畏聞名。他一直都是一個召喚者;他鏗鏘有力的聲音邀請每個人前往真理和那至高蒙福的真實面。魯米是一位廣納萬物的大師,他的喜悅是真主喜悅的直接結果;他的愛與熱情是真主賜福予魯米的結果。他的生命為「真理」(Truth)提供真正的見證。同時,當魯米以有效的方式對其同時代的人們說話時,他無疑是更具影響力的,他反映先知穆罕默德(願平安與福賜降臨予他)的聲音和呼吸,已為人聆聽了幾世紀。他談論的聲音如此美妙,莫說是與他同代的有福之人,就連現今(距其在世時已歷數世紀)的人們也都願受其引領。真主降予他此種大任。為達此目的,真主賞予他無瑕的內在和外在特質,好讓他在履行重責大任時必獲成功。他的心靈充滿了神之光輝。由是,他的本質因他的智慧受到矚目,彷彿奇世珍寶般閃爍著光芒。他最內在的自我為神之奧秘所包裹。他的內在之眼因這道奇特的光芒而睜開了。

加拉丁.魯米好似這個地平線上的北極星,他是他那時個時代指引圈子中的心靈。他體現了聖人本質之燈的本質,他從先知的「真理」接收光線。許多蒙真主賜福的造化,與生俱來便受到光的吸引;而魯米的光也吸引了成千上萬的精神像蝴蝶般朝他飛去;他們被引至那光中。他代表了人性中對於要求人類完美本質的指引。魯米小心翼翼地註解《古蘭經》中所闡述的真理。身為一位善於闡述對先知穆罕默德之愛與熱望的人,魯米能夠使用奧妙的語言來引導人們前往真主之愛。凡是進入他的領域者,皆能極度地感受與察覺真主的臨在。那些藉由他的路標來測試《古蘭經》的人經歷了(持續不斷的)改變,這番改變與生活在先知(願平安與福賜降臨予他)那個時代的人們所見證的相仿。當魯米以最貼切的比擬詮釋《古蘭經》經文時,所有心靈皆沐浴於他智慧啟益的雨露下,彷彿所有天園的奧秘皆在他全心誦念的那個字─「真主」之下開啟了。

魯米對真主的愛是熾烈的,他不斷地悲嘆並渴求真主的奧秘。他無論在其離群索居的禁慾生活中,抑或在社群裡的活動中,都經歷了愛與熱情。在他獨居時,他的心對與真主進行最真實的合一(會晤)敞開;當當的他與萬物分離、只與真主同在,他有如一團火球。很多人承受不住這種灼燒之感,然而魯米卻從未顯露任何不滿。相反地,這樣的灼燒被視為熱情所必備的,而在忠誠的傳統裡,這種灼燒也和抑制抱怨並無二致。對魯米而言,那些坦承對真主之愛者,在宣稱「我愛」之時都必須伴隨有熾烈的炙燒之感─此即一個必須自願為與真主靠近或與祂合一所付出的代價。此外,一個人還須從事相當大程度的禁慾,如有節制的吃、喝、睡、以及在其言語中對真主的持續察覺與認知,而當一個人獲得真主的恩惠時,他必定會不可避免地感到慌張。

魯米無法理解,一位懷愛者怎麼能夠毫無節制地埋頭大睡呢?因為這樣做會佔去許多與「至愛者」(Beloved)分享的時光。對他來說,過度的睡眠是冒犯「至愛者」的。當真主指導達伍德(Dawud,譯按:即David,《聖經》中的大衛)說:「達伍德啊!那些耽於睡覺、不思考我、然後宣稱在愛中的人都是騙子。」魯米也如是宣稱:「當夜幕落下,懷愛者就熱情澎湃了。」魯米不只在言語上不斷地述說這點,他在行為上亦然。

以下詩句節自魯米的《狂喜之詩》(Divan-i Kabir),這些句子不過是其感覺和狂喜之海中的幾顆水滴,但威力卻似火山爆發一般:

我貧乏的心靈就像瑪吉嫰(Majnun)[2]一樣,沒手沒腳,

因為我毫無與真主之愛競賽的力氣。

日日夜夜,我努力不懈地想從愛之鎖鏈的拘束中獲釋;

那道鎖鏈把我監禁了。

當「至愛者」的夢開始時,我在血中找到了我自己。

因為我無法全然意識到,我恐怕我會在夢中用我心靈的血為祂塗抹。

「至愛者」啊!祢實在應該問問精靈;他們知道我是怎麼地徹夜灼燒。

每個人都去睡了,

但我(已把心交給祢的人)卻無法了解像他們那樣的睡眠。

整晚,我的雙眼都盯著天空,數著星星。

祂的愛是如此深厚地攫取了我的睡眠,我不敢相信它還會再返回。

魯米詩選的精神是愛、熱情、神之臨在以及狂喜的本質;倘若這份精神被淬取出來,那滲露出的便是愛、渴求與希望的哭喊了。魯米透過他的一生表達愛,而他亦相信因為這份愛他也會被愛。於是,他談論著他與祂的愛和關係。當他這麼做時,他是一點兒也不孤單,許多有福之人都是他的聽眾,他與他們相處。他認為那是忠誠的要素,可以把那些被置於神聖之桌上的飲品,一杯一杯地供給其光芒所披之圈中的人們。

由是,以下詩句即隱晦地表達出魯米神聖之旅所反映的讚頌:

布拉克(Buraq)[3]的愛已然帶走我的心智和心靈,

請不要問我在哪裡。

我已經抵達這樣一個境域,在那兒,沒有月亮,也沒有白晝。

我已到達了一個世界,在那兒,世界不再是世界。

魯米的這個精神之旅,是在先知登霄之影映照下的飛陞,素萊曼.切雷畢(Suleiman Chelebi,土耳其「梅夫利德」[Mawleed][4]的作者)描述道:「沒有空間,無地,無天。」他靈魂的所聞所見都是祂恩惠的特殊反影,那是肉眼無法看見、耳朵不能聽見的,也是人的心智或思維不能理解的。是故並非每個人都能獲得這些反影。而魯米在精神上飛陞了,他見到、嚐到、並知曉關於會死亡之生靈的所有事。沒有看到的人是不能知曉的;沒有品嚐到的亦不能體會。凡是以此種方式感受到的人,一般來說是不會洩露其所獲致之秘密的。而那些透露這些秘密者,會經常發現他們已至臻多數人的理解層次之上。誠如著名的土耳其詩人沙伊赫.哈里布(Shaykh Ghalib)所云:「『至愛者』的蠟燭散發出如此美好的光芒,然它的光芒卻不為天園的玻璃燈罩所限。」

魯米所表述之對所有造化的愛、關係及溫暖,都是根深柢固之神之愛的反射。魯米在本質上完全沈醉於愛之杯中,他以那份愛之反射擁抱所有造化。他與所有生靈展開對話,而這所有對話都是他對真主的深厚之愛、及他與「至愛者」的關係瓜熟蒂落的結果。

我相信,用這些不太有頭緖、甚致有點混亂的解釋來描述魯米是很不妥當的。但這種失序是我探究我與魯米之關係所不可避免的後果。區區的水滴怎麼能描述泱泱大海呢?一粒原子也絕對無法形容太陽。即便如此,因為加拉丁.魯米的光芒已再次普照大地,故我想在此談談他。

魯米於1207年誔生於巴勒赫(Balkh,位於今阿富汗),當時的亞洲正面臨社會、政治及軍事等問題。其父穆罕默德.巴哈丁.西迪奇(Muhammad Baha al-Din al-Siddiqi)是伊斯蘭首任哈里發阿布.巴克爾.西迪奇(Abu Bakr al-Siddiqi)的第十代後裔之一。根據塔希爾.梅夫拉維(Tahir al-Mevlevi),魯米的母親也是先知的後裔。所以魯米是神聖家族之樹所結出來的有福之果。魯米的父親是位名聞遐邇的「烏拉瑪」領袖(Sultan al-Ulama),[5]同時也是位誠信之人,承襲著先知的典範。誠如許多真主之友一般,他受到迫害,被迫離開了出生地呼羅珊(Khawarzm),展開漫漫長路的旅程。首先,他及其家人走訪了聖地─麥加和麥地那。之後,他又繼續行旅,並在大馬士革停留了好一陣子;他在那裡遇見許多虔敬之人,如伊本.阿拉比(Ibn al-'Arabi),且彼此切磋精神上的啟迪。而年僅六、七歲的魯米,跟隨著父親目睹了這種種一切,其追根究底的本性使他亦得以澄明地經歷其間。即使在這麼一個稚嫩的年齡,魯米便能理解其周遭環境,他亦能進入伊本.阿拉比的神秘境域。就像他有幸與伊本.阿拉比同處一般,年幼的魯米獲得了良善與恩典。儘管他們在遷移途中履遭不幸與艱難,但卻也同時為他們帶來恩典與啟示。正如易卜拉欣(Ibrahim)、[6]穆薩(Musa)、[7]與「先知」(願福賜降臨予他們),魯米可以不斷地發現這些福賜與恩典。他迎接所有賜予他的命運,成為真主所提供之無數恩惠的接收者。

這段旅程帶領這個備受福賜的家庭到了艾爾辛詹(Erzincan),之後又到了卡拉曼(Karaman)。魯米在卡拉曼的哈拉維耶(Halaveye)學校研讀了一段時間。除了這個學校,他也曾於大馬士革與阿勒坡(Aleppo)的幾所宗教學校研讀伊斯蘭學。畢業後,他返回孔亞(Konya);魯米對孔亞有特殊的好感,並視之為他的故鄉。他也是在那兒與夏姆斯丁.撒瑪爾坎迪(Shams al-Din Samarqandi)之女格芙赫爾.哈突恩(Gevher Khatun)結婚。不久之後,他的父親─那「烏拉瑪」領袖便撒手人寰、回到了真主之處。而魯米在布爾汗丁.提爾米基(Burhan al-Din al-Tirmidhi)的督導下,開始其漫長的精神之旅。幾年後,他又在魯庫恩丁.札爾古比(Rukn al-Din Zarqubi)的建議下,與到訪孔亞的夏姆斯.伊.塔布里茲(Shams-i Tabrizi)見面。正是透過此次會晤,魯米的精神之旅得以更進一步,最終,他以其精神深度聞名於世。事實上,到目前為止,他所提及的正代表著一個卓越人物在這趟造化中的生命裡、想要打開幾扇小窗的意圖;他的能量是朝著那崇高世界開啟的。這也是一個表現穆罕默德精神(即「順納」[Sunna][8]的實踐)之典範的生命;它速寫了這位決心將他的存有奉獻給後世生命之人的幾個側影。

我無意以爭議和問題來談論這個舉世注目之純潔人物的生命,這麼做不過是攪亂一池平靜之水,或是使事情變得含糊罷了。然而,我們必須納悶,是魯米開啟了夏姆斯的眼界,還是夏姆斯把魯米領至那不可見的境域呢?到底是誰帶領誰到達真相的真境─那愛與喜悅的巔峰呢?究竟是誰指引誰到那真正的「受懇者」(Besought)和真正的「至愛者」那兒呢?回答這些問題實已超過多數一般人的能力。但至少我們可以說:「在這段時間內,兩個靈巧、敏銳之人彼此遇上了,他們恰似兩個淵博的深洋交匯在一起。」藉由分享得自於他們的主的神聖恩典與禮物,他們一同抵達峰頂,那是大部分想要攀登之人都無法輕易到達的。透過精神上的合作,他們在知識、愛、慈憫及對真主之喜悅之峰上建立營地。他們在那個時代已啟發了許多人,然而其影響力仍歷數世紀而不墜;甚至及於現代。他們所溢出的甘泉,持續滋養著人們的乾渴。他們因著其對無數生命的美麗貢獻而為人所記。在此,我們要注意的是,許多思潮的源頭都指向了魯米,還有他的父親─那「烏拉瑪」的領袖。在他的旅程中,許多與他同時代的人都無法望其項背;他的愛與慈憫就像潮流一般在世界之洋中流動著,當他在實質上持續地生活在人群中時,他就益發與真主接近。他在有生之年和進入永生之後,除了透過寫作,他似乎並未使自己出眾;但他提供了一顆指引之星,使伊斯蘭先知的精神生命有如回音一般不絕如縷。由此,他成為不受時空所限而極具影響力的少數人之一。

魯米是一位「大師」(Master),他不單只是一位學子、一個拖缽僧、一個代表或傳統蘇非中的導師。他憑藉《古蘭經》、「順納」及伊斯蘭的虔敬,發展出一套透著復興之道與個人獨立理性之色彩的新方法。他以其新穎的聲調和呼吸,成功地帶領那些與他同時代及後代的人,來到一個煥然一新的神聖餐桌前。就他與真主的關係而言,他真是一位充滿愛與熱情之人。對於那些為了真主之故轉向他的人來說,魯米正是真主神聖之愛的慈憫掌杯者。的確,就像天空的雲彩會降下慈憫的甘霖,假如魯米的詩集已被淬煉出來,真主的愛和祂的先知的愛就會傾瀉、迸發。由其弟子胡薩姆丁.切雷畢(Husam al-Din Chelebi)編纂成書的《訓言詩》(Mesnevi),即散發其豐沛的精神,且帶有部分的訓示意味,此書可謂其最具代表性的經典之作。雖然其中的意涵涉及了有如巨浪般的高度之愛與熱情,但它表述出來卻只像是漣漪一般,如此,不具相同能力之廣大群眾才比較可能理解。他的另一著作─《狂喜之詩》則同時吐露和表達出此種高度的愛與熱情,且更能代表其所擁有的才能。

《訓言詩》中關於感官與思想的表述方式是,它們並不會混淆我們的智能,也不會超出我們的理解。然而《狂喜之詩》所講的每件事卻彷彿噴發的火山。大部分人都無法輕易了解其中意義。如果對這本代表魯米思想的鉅著加以小心審視,便會發現此書是在一個理解那不可見之世界的較大脈絡下,去解釋像"baqa billah maallah"(憑靠真主而活,與祂同在)、"fana fillah" (在真主裡滅絕)等概念。凡是能夠在魯米的《狂喜之詩》中了解這份興高采烈的人,會發現他們自己陷入了愛與狂喜的洪流,因而不知所措,而這股洪流幾可與爆發的火山相比。大師的這些詩並非多數人能體會的,這些詩超越了理性的界限,詩中的意涵已不可為常人所度;一個人的肉體所遭逢的顏色與形式可謂朝生暮死,但那不可知之世界的永恒本質卻令這形體的顏色與形式變得朦朧不清。

加拉丁.魯米受到許許多多思想學派的果實哺育,這些學派包括了宗教學校、蘇非團體、以及與嚴格的蘇非禁慾主義相關的蘇非隱居生活。魯米至臻了理解「至高真實」(Ultimate Reality)的程度。他透過他自己的方法培養至福。最後,他成為繁星簇擁的星星,就像那北極星一般,在天空中庇護著聖人本質。他也似明月,循著自己的軸線旋轉。他是一位英雄,能到達於其所應達之所,也能止於其所該止步之地。他戰戰兢兢地閱讀其所見,並適切地評價其所感知的。他在前往真主的途中,從未展現或參與任何不當行為。即使魯米所得自那不可知之世界的豐盛恩典數量上是多麼驚人,他仍從不錯失任何一個,不管那個恩典的重量是否輕如微塵。而猶如他的許多前輩,魯米透過他的詩,以著一種令人印象深刻的方式,把這些神之恩賜化為言語。他經常以看似奧秘的詞彙講述愛與鼓舞,一字一語都有如珠璣。魯米詩裡的隱晦與曖昧,透露出他擅於解釋其模糊言語的藝術,他以此讓朋友們能開放討論其詩中的意涵,然而這對門外之人而言依舊是難解的。

這些時而明朗、時而模稜兩可的語句,都是魯米視野的聲音與呼吸─若要他舞弄另一番文墨,似乎是不可得的。雖然我們會發現有少數國外的作品被誤歸為魯米所撰,但魯米的文選仍舊代表了其心靈的溫度與音樂,而這個音樂將帶領所有聆聽者受到他的照拂,並在神魂顛倒之餘仍有節制。

魯米生性纖細,他經常表現出比母親對孩子更慈悲的情懷。簡言之,他是一個出眾的人物,特別是他在他的時代即投射出真主使者的精神。《訓言詩》、《狂喜之詩》等著作、以及他論及家庭關係和與朋友之特殊相處的書信,都對此有所闡述。凡是閱讀過這些的人都會感到欣喜若狂,因為他們看到了先知的完美傳人,他們會語帶謙卑和敬意地說:「這是真主的恩惠,祂用來賞賜祂所意欲的人。」(5:54)

魯米天生便是一誠懇和忠誠之人。他憑靠其心中所感而生活,只要他的感知沒有牴觸宗教的教導和法律。當他令其信仰成為其生活的焦點;當他向他人展示其生活之道;當他吹著蘆簫(nay)、如蝴蝶一般起舞時,愛和渴求便點燃了他的心;那顆心因之總是疼痛不堪,彷彿只能發出單音的蘆簫,嗚嗚地悲鳴著。凡是感受不到疼痛的人是無法了解他的。凡是粗魯、笨拙之人均無法和他有同感。他說:「我想要一顆因為與真主的分離而碎裂成片片的心,如此我才能向它解釋我的期盼與抱怨。」他述說著這些,並尋覓具有相似期盼和抱怨的朋友。

魯米終其一生都在目睹和體驗重重困難。然而,他從未表現出粗鄙的舉止,或試圖傷害他人以為報復。他在宣稱真主的恩惠時是慷慨激昂、毫無懼色的。而在他的個人實踐中,他總是溫和、謙恭、志願且準備好以大仁之心去擁抱每一個人。諸如自私、自誇、驕矜、或侵略等不良的人格特質,都不會在他身上出現;它們連想接近他一步都不可能。魯米對所有人皆懷抱敬意,尤其是那些與他關係深厚者:他稱他的朋友─夏姆斯.伊.塔布里茲為他的「老師」(Master),因為他從他那兒點亮了自己的蠟燭;他稱他的學生和精神表率─撒拉赫丁.札爾古比(Salah al-Din Zarqubi)為「精神領袖」(Spiritual Leader)、「老師」及「蘇丹」(Sultan);而當他提及胡薩姆丁.切雷畢時,也是語帶極大的敬重。他對待其家庭成員的行為更是先知對待其家庭之行誼的寫照。其追隨著的社群都是開放給每個人的,這點也和先知的社群一模一樣─而他亦與那些距他最為遙遠者親近,他由此令其最大的敵人心悅誠服,不得不把他們自己交在他慈愛的懷抱中。一旦進入這個圈子內的人,無人可以棄絕他。

魯米這位「大師」,他一方面與那不可見之世界有著特殊的親近關係,但另一方面,只要他思及他與人們的關係,他便不再去強調他的與眾不同;這都是他的至高誠懇與謙虛所致。他居於人群之中,成為他們的一份子。他傾聽他們說話,與他們同桌共食;他從不向那些無法真正欣賞自身價值的人,隱瞞任何在他與真主之間所培養出來的秘密。身為一位嚮導,魯米憑靠他所相信的生活,並總是試著找尋方法,去透視那些圍繞在他身旁者的心靈。他召喚他的群眾去「談論關於『至愛者』之事」,如此便能不斷地受到祂的吸引。他說著「愛」、「期盼」、「狂喜」、及「吸引力」,試著以此與他人分享那生來就埋藏在其精神中、隨時都會迸流而出的興奮與感覺。他會向在其影響下路過的每個人展示真正人性的視野。他從不允許他的眼睛停留在世俗的擁有上,相反地,他把他所累積的多餘財產分給需要的人。當他的屋子不再有存糧時,他會說:「感謝真主讓我今天的屋子與先知的很相近!」於是,他透過感恩與忍耐,使其精神飛陞至另一個世界。魯米沒有接受過任何施捨或賑濟;他藉此方法得以免除受惠、虧欠之感─儘管他因此飽受飢餓之苦,簡樸地過活,但他從未讓他人感受到這種狀況。他藉由接受真主的賞賜,而絲毫不想玷污他作為嚮導的此種對真主的服侍。

當談到魯米時,除了會說到他狂喜的生活、他對真主的敬畏、他的慈悲、他對罪惡的神聖反抗、他的自足及他通往不可知世界的純潔生活外,魯米關於真主的知識、對真主之愛、對真主的深切渴求,都護持著他的一生,那就像是一輪皎潔的明月,照亮了聖人本質的天空。他對真主的愛超越了愛的正常範圍─那是超越物質世界的愛。他亦全心地相信,祂也是愛他的。此即信仰與責任的地平線,而魯米在畏懼與希望的平衡間,暗示真主所提供的恩惠。我們可以正確地稱這份平衡感為「永恒蘇丹之禮的宣告者」(The Declarer of the Gifts of the Eternal Sultan)。

在魯米的內在世界中,不同的愛之瀑布所傾瀉而下的聲音與距離都不同。他對神的誠懇與信實,也得到神聖狂喜與吸引力作為回賜。他被賦予與最靠近真主的殊榮,並時而啜飲著杯中的神之愛;他一杯接著一杯,越來越陶醉。他想著只去看、認識、感覺和談論真主,以及只撰寫關於祂的作品和文字。他在這方面是這麼地有熱誠,假如他的眼睛稍稍轉向外頭,就算只是片刻,他也會頹坐在地,號啕大哭。他強烈地渴望能夠生活在與祂同在的特殊環境裡。他使盡力氣地奮鬥,令自己同時成為懷愛者與被愛者,他在此兩者所散發出來的迷醉裡窮其一生。

早在魯米之前,便有許多懷愛者感受到相似的精神喜悅。然而魯米比他們優秀的地方在於,他在《狂喜之詩》中是如此勇敢地談論他的感覺與思維。事實上,自先知的時代以降,有許多偉大的英雄已被公認比魯米還要優秀。但是,魯米的優異卻有其特殊貢獻,其他人所留下的身影反而沒有那麼明顯。因此,從這方面,我們可以視魯米為這個領域的執牛耳者,也是這些良善之中最佳的。此外,魯米在引導人們前往「美中之至美者」(Most Beautiful of the beautiful)的愛之道上,也是一位傑出的嚮導。

對人類來說,能夠從心靈的深處去熱愛真主、並總是以深深的愛與熱情去念記著祂,那就是一種崇高的位階。如果還有比這個更高的位階,那就是察覺到人類所感受的愛、期盼、狂喜及吸引力都是祂善意對待與恩惠的結果。魯米每一刻呼著吸著的都是真主的「美麗之名和屬性」(Beautiful Names and Attributes)。他知道他的秉性是真主賞予祂之恩典與福賜的直接結果。凡是視野無法擴展至這個獨特層面的人,是不可能了解這點的。以下的無名詩無非就是表現那隱藏其中的深義,人類的能力和才能不過是用來邀請接收神之禮物的因素與條件罷了:

祂恩典的作品是以造化的能力為基礎。
打從四月降下雨水,蛇便開始製造毒液,海蚌殼則開始培育珍珠。

有些人認為在伊斯蘭傳統裡使用「真主之愛」這樣的句子是不妥的。但猶如許多熱愛真主的人,魯米認為以此來描述真主之神聖和高貴是很合宜的,他力主熱愛真主的概念應該被置於高於所有人類關於愛和關係的概念之上。他留給後代一個遺產─關於神之愛的模糊觀念,他開放追隨他的人來詮釋此概念。正由於這種模稜兩可,有些蘇非和伊斯蘭法學家會質疑魯米在屋內使用樂器(如蘆簫)及演奏音樂。這群人經常批評迴旋僧的舞蹈。然而,魯米大師卻對他所闡述之事的信實度毫不懷疑。如果他曾稍有懷疑,他早就毀掉樂器,丟棄此類活動了。實際上,我認為魯米是真心真意地培養他與宗教精神的關係,他衷心地想要成為無過無失的表率、以及穆罕默德(願平安與福賜降臨予他)儀止之最栩栩如生的詮釋者,因此旁人實在很難去非議他。更進一步來說,這些概念對於多數想要接受他指引之道的人,已是非常足夠的了。

實際上,我最初的任務並非要來撰寫這個無價的主題;有許多人比我更適合來講述它。然而,要求我撰寫本文的是一位我尊敬已久的人,因此我無法推辭。否則這個題目實已超出我能力所及。著述魯米的人沒有上千,也有成百。那是他們的專職─倘若有些重要的事必須被述及的話,那也是他們的工作。縱然如是,卑微如我,仍不得不來呢喃幾句─我想我的工作就只是這樣。也許,我應該早些停筆,然後介紹我的讀者去讀讀謝菲克.詹(Şefik Can)的《魯米:他的生平、人格與思想》(Rumi: His Life, Personality, and Thoughts),如此才有可能展開有意義之實質上的討論。即使現在已然太遲,我也不想再用我有限的理解來限制或掩蓋這樣的態度。我就此擱筆。


[1] 譯註:伊斯拉非來是伊斯蘭的四大天使之一,他在審判日來臨之時專司吹響號角,以叫醒死人準備接受真主的審判。

[2] 瑪吉嫰是伊斯蘭文學中的一位關於愛的神話人物。

[3] 布拉克是先知穆罕默德夜行登霄時所騎乘的駿馬之名。

[4] 譯註:「梅夫利德」原意為「生日」,尤指先知穆罕默德的生日。在穆罕默德生日當天所誦唱的生日祝詞也稱為「梅夫利德」。

[5] 譯註:「烏拉瑪」原意為學者,後指穆斯林國家中有名望的教法學家和教義學家。

[7] 譯註:即Abraham,《聖經》中的亞伯拉罕。

[9] 譯註:即Moses,《聖經》中的摩西。

[8] 譯註:即先知穆罕默德的行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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